Monday, November 24, 2008

捉鼠擒鼠记

∴~是非本无据 何必太认真~∴


因为油漆住屋,我到附近一家很清静的小旅馆去避居几日。我带的行李只是一个装着两双袜子的雪茄烟盒,另有一份旧报纸包着一瓶酒,以备不时之需。

我大笔一挥,填了旅客登记簿。侍应生问:“要不要替你提行李?”

我说:“不必费事,我没有行李。”

我的房金当然必须先付。

午夜左右,忽然听到浴室中有一种奇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一只小老鼠,它跳上镜台,嗅嗅我带来的那些少东西。然后又跳下地,在地板上作了些怪异的老鼠体操。后来它又跑回浴室,唏唏嗦嗦,不知忙些什么,终夜不停。

第二天早晨,我对打扫房间的女侍说:“这间房里有老鼠,胆子很大,吵了我一夜。”

女侍说:“这旅馆里没有老鼠。这是头等旅馆,而且所有的房间都刚刚油漆过。”

我下楼时对电梯司机说:“你们的女侍倒真忠心。我告诉我那间房的女侍说昨天晚上有只老鼠吵了我一夜,她说那是我的幻觉。”

电梯司机说:“她说的对。这旅馆里绝对没有老鼠!”

我的话一定被他们传开了。柜台服务员和门口看门的在我走过时都用怪异的眼光看我,用对只带两双袜子和一瓶酒来住旅馆,偏又在绝对不会有老鼠的旅馆里看见老鼠的那种人的眼光看我。

还有一件事。我放在口袋里的一本我最近的诗集掉在地上,侍应生捡起来,看清楚诗集名称和著者姓名后才还给我。在这种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我的话。但在另一方面,我的行为却替我博得了迹近荒诞狂妄的考语,那种娇惯任性的孩子或是孤傲固执的老人病夫所常得到的考语。

第二天晚上,那只小老鼠又出来了,照旧跳来跳去,活动一番。我决定采取行动。

第三天早晨,我到店里买了只老鼠笼和一小包咸肉。我把这两件东西包好,偷偷带进旅馆,不让当时轮值的员工看见。翌晨我起身时,看到老鼠在笼里,既是活的,又没有受伤。我不预备对任何人说什么。只打算把它连笼子提到楼下,放在柜台上,证明我不是无中生有地瞎说。

但在我准备走出房门时,忽然想到:我这样做,岂不是太无聊,而且很讨厌?

是的!我所要做的是爽爽快快证明在这个所谓绝对没有老鼠的旅馆里确实有只老鼠,从而一举消灭我以雪茄烟盒装两只袜子,外带一瓶酒(现在只剩空瓶了)来住旅馆而博得怪人畸形的光彩。我这样做,是自贬身价,使我成为一个不惜以任何手段证明我没有错的气量狭窄、迂腐无聊的人。

我赶快轻轻走回房间,把老鼠放出,让它从窗外宽阔的窗台跑到邻屋的屋顶上去。

半小时后,我下楼退掉房间,离开旅馆,出门时把空老鼠笼递给侍应生。厅中的人都向我微笑点头,看着我推门而去。

记住:如果有朝一日,你对某一件事知道得绝对正确,可以提出确实证据证明你不会错时,你就该暂时打住,仔细想一想。牺牲你似乎疏散狂放,但实际可喜可爱的性格,换来这样一个小小的胜利,是真值得吗?

作者(一八五九 一九一九)为奥地利诗歌及人物素描作家,交游多哲学及文学巨子。他自称为‘太空星际公民,偶谪红尘,出生于维也纳’。

(摘自《读者文摘》,一九七九年 九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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